作為全世界頂尖的時裝策展人,奧利弗·塞拉德被人們稱為“詩人表演家”。在時裝業的快節奏下,他為大眾提供一種看待時裝的方式—緩慢、純粹,充滿詩意和想象力。
著名時裝策展人奧利弗·塞拉德是巴黎時裝博物館Muse Galliera的總監,也是數本重量級時裝史書籍的編撰者。
在上海10 Corso Como五樓的餐廳,時裝策展人奧利弗·塞拉德(Olivier Saillard)背靠著玻璃墻坐著,扭著頭,靜靜地觀看著靜安寺的車水馬龍,卡其色的外套搭在椅背上。“今天不是霧霾天,真好!”溫柔的句子來自他裹挾著濃重法語味道的英文表達,“唔,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嗎?抱歉!我的英語不太好。”
月初,他受10 Corso Como店主卡拉·索珊妮(Carla Sozzani)的邀請,來到上海做了一場關于時裝策展的講座。與其說是受邀,不如說是朋友之間興之所至,拍腦袋的決定。好比說,“奧利弗,來上海講講你給阿瑟丁·阿拉亞(Azzedine Alaia)策劃的展覽吧。”“好啊!”就這樣。
作為頂尖的時裝策展人,塞拉德的謙遜出乎人的意料。并非是有意克服驕傲情緒的屈尊降貴,他的語言里有一種淡淡的不安,一種對正確性的自我懷疑。
“我很焦慮,每天都在自我安撫,希望多一些自信。”他說,另一方面,好奇心是他的最大財富,讓他能夠理解并包容很多人與事,“這一點兒也不巴黎人,對嗎?”
看待時裝的一種方式
從頭銜上看,奧利弗·塞拉德是著名的時裝策展人,是巴黎時裝博物館 Muse Galliera 的總監,也是數本重量級時裝史書籍的編撰者。但在他自己看來,“我是一個自由的人。”他強調說,“尤其在如今時裝業的快節奏下,我希望提供一種看待時裝的方式。”
在中國時裝迷眼中,由他策劃的傳播度最廣的作品,莫過于與女演員蒂爾達·斯文頓(Tilda Swinton)合作的兩部:《不可能的衣櫥》和《永恒之裙》。
挑選能傳達強烈信息的展品是奧利弗的布展秘訣。
在《不可能的衣櫥》中,斯文頓以一身全白造型出現,作為人肉背景臺,展示 Muse Galliera 收藏的服裝。在《永恒之裙》中,奧利弗親手測量斯文頓的身體尺寸,像裁縫一樣,從紙樣開始,到剪裁、拼接與縫紉,現場制作一襲晚禮裙,而斯文頓也幫著他不斷調整袖口和領口的樣式。“想象睡美人枕在你的手臂上。”在彩排期間,奧利弗不斷用這般詩意的語言去激發斯文頓的情感與想象力。
“緩慢”、“純粹”和“詩意”—這些正是策展人奧利弗希望提供的觀看方式。“時裝秀正在變得越來越刻板壓抑,沒有想象力可言,幾乎抽掉了它真正的樂趣。”
對他來說,緩慢的工作節奏、獨立的思考能力、美與趣味,才是時裝的吸引力所在。你能想象他花 40 分鐘,只為展示一件衣服的制作過程,而人們在現場饒有興致地觀賞完整場表演嗎?“雖然能在網上看電影,但去電影院的人并沒有減少或消失。我想時裝展覽的意義也是這樣的,它融合了美麗的建筑、展品、真實事物帶給人們的感官和情感的刺激,這些是虛擬世界無法取代的。”他說。
錢不是決定展覽的主要因素
奧利弗· 塞拉德策劃的另外兩場著名的展覽,分別是高級定制師格蕾夫人(Madam Gres)和阿瑟丁·阿拉亞(Azzedine Alaia)的回顧展。當被問到這兩個展覽有什么新意時,奧利弗給出了出人意表的答案:“新意就是,除開服裝之外沒有別的任何東西。”奧利弗反對投入過多的財力和精力,去炮制那些與時裝不相干的裝飾、布置。他選擇的展臺大多是白與黑、線條簡潔、非常純粹的展臺;展覽上沒有照片,沒有影像,沒有電腦,有的只是服裝和平靜地觀賞服裝的人們。這個思路,在他成功策劃了格蕾夫人的展覽后,變成了他的堅持。
格蕾夫人以其薄如蟬翼的無結構服飾而聞名。在巴黎博物館Muse Bourdelle,奧利弗·塞拉德為格蕾夫人策劃了一場回顧展,展出這位偉大的女性在各個時期的經典設計作品。
在格蕾夫人回顧展的籌備期間,他幾乎沒有拉到任何贊助。“我每一天都在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將那個展覽完成,”奧利弗回憶,“但只要看上一眼那些美麗的裙子,我就覺得這是自己的使命。”奧利弗將“凸顯衣服本身的力量”作為策展原則,最后竟得到極為不俗的反饋。也是在看完這場展覽后,設計師阿瑟丁·阿拉亞答應讓奧利弗為自己策劃一個。
在作為時裝策展人的職業生涯中,奧利弗目睹過無數預算充足,最終卻乏人問津的展覽。在他眼中,錢并不是主要的客觀限制。而他“以低預算成功策劃高質量展覽”的秘訣是:第一,關注服裝本身,挑選那些能明確傳達信息的展品;第二,熱愛并尊重每一件展品,觀眾能從展覽中讀到你的情感。“我不靠這個賺錢,有時還得自己砸錢,但它給予我偉大的自由。”他說,“時裝策展人讓我重新考量這個行業的意義,而非追隨不斷攀升的銷售數據。”
奧利弗· 塞拉德為阿瑟丁·阿拉亞策劃的回顧展在巴黎最著名的時尚博物館加列拉宮舉辦。
與時裝藏家打交道
最令奧利弗·塞拉德著迷的,莫過于和時裝藏家打交道,每次都有奇趣故事發生,而他也從中有所領悟。“有時收藏家會捐贈服裝給我們,有時需要從他們手中購買,”他說,“博物館最近剛買了三件 Comme des Garcos,尼古拉斯·蓋斯奇埃爾(Nicolas Ghesquiere)也送了一些給我們。”
他記得有一次,一個女人拎了個大箱子來找他,里面亂糟糟地塞滿衣服。“她說如果我們不要,就扔到垃圾場。我將這些服裝清理干凈,發現全是精美的 18 世紀藏品。”奧利弗回憶道。還有一次,一個心理學家打電話給他,說手頭有一雙鞋子,是艾爾莎·夏帕瑞麗的作品,后來,經過他鑒定,那是夏帕瑞麗送給藝術家達利的太太加拉的禮物,珍貴極了。
“有時候我想到那些作品,出自頂尖的時裝大師之手,這讓我血脈賁張。”奧利弗的語氣依舊平和,“也會有一些作品,由歷史上某個默默無聞的人創作,但你并不能否認它的美。所以,時裝的價值不能以設計師的名氣為標準去判斷,保持開放的心態和頭腦是很重要的。”
奧利弗·塞拉德與工作伙伴一起籌備格蕾夫人回顧展。他將“凸顯衣服本身的力量”作為策展原則,得到極為不俗的反饋。
記者:你從何時起對時裝萌生了興趣?
奧利弗·塞拉德:從很小的時候。我記得 12 歲時我做了一本時裝雜志,上面有一些我的手繪,也采訪了一些親朋好友,現在翻看,非常稚氣。小時候,我喜歡躲在閣樓的雜物間玩,躺在媽媽和姐姐的那些舊裙子上,一躺一整天。想想現在的工作與當時的興趣如此接近,我就覺得命運真奇妙。
記者:時裝吸引你的地方在于?
奧利弗·塞拉德:很難講,或許我從中得到力量。就好比看藝術大師們的繪畫,你總能輕而易舉地區分出哪幅是誰畫的,時裝也是這樣,設計師的靈魂住在里面,而靈魂變成了風格,變成了標志。我并不是說衣服后面的標簽,而是靈魂的標志。
記者:聽說你花了很大力氣才勸服阿瑟丁·阿拉亞,替他辦回顧展?
奧利弗·塞拉德:也不是很大力氣,但的確花了很長時間。阿拉亞先生非常謹慎,他仔細了解了我大部分展覽、我的策展思路以及我的為人后才首肯的。合作起來反而相當順利,我們都是思想開放的人,能包容他人的想法,他也愿意放手讓我去做。
在《永恒之裙》中,奧利弗·塞拉德像裁縫一樣,為女演員蒂爾達·斯文頓量體裁衣。
記者:你選擇作品和設計師的標準是?
奧利弗·塞拉德:無論是借來的臨時展品,還是博物館的收藏品,我都要求它們要達到博物館館藏級別。身處巴黎,在搜羅展品方面很有優勢,這兒有許多私人藏家,有豐富的時裝收藏。
記者:什么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優秀的時裝策展人?
奧利弗·塞拉德:大概是因為我一直不停地辦展覽和寫文章吧。還有一個原因,時裝策展人實在是太少了,才讓我有了成為頂尖的可能(笑)。
記者:你從哪里獲得靈感?
奧利弗·塞拉德:閱讀是最主要的,其次是旅行、重新審視博物館里的藏品。
記者:你為什么會選擇與蒂爾達·斯文頓合作?
奧利弗·塞拉德:她很迷人,有一種非常純粹的美。Flexi記者le(變幻自如),或許我不該用這個詞,她可以變幻為老人、年輕人、男人、女人。另外,她有好奇心,熱愛藝術。她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記者:你有想過成為藝術家嗎?
奧利弗·塞拉德:沒有。我不太理解人們口中的藝術家意味著什么?很多人都自稱藝術家,我感到不舒服。
記者:那你如何定義藝術家?
奧利弗·塞拉德:藝術家是那些有話要說的人,無論用什么方式,他們必須有東西表達。他們要勇于開拓新的視野,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面鏡子,成為一個敢于批評的人。現在許多自稱藝術家的人,談論的話題都與錢有關。
記者:該如何去吸引那些原本對時裝不感興趣的觀眾群體?
奧利弗·塞拉德:我試圖通過每件展品,去創造一種情緒上的共鳴。時裝的世界是美妙無窮的,但對于那些不喜歡的人,我尊重他們不喜歡的權利,不想逼迫任何人。我等待,事實上,我只能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