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以往特有的耕作模式——桑基魚塘,由于近年屢見報章,大眾了解甚多。然而,這只是蠶絲業的一個部分,至于其上游——蠶的育種、蠶絲的改良問題,并未有過多的解構。這次我們特意拜訪了倫教蠶種場,這個順德唯一的家蠶原種繁殖場,基本上從源頭保證了生絲的品質。從它的繁盛至式微,見證珠三角乃至中國蠶絲業的變遷。
為育優良蠶種而設
又到龍舟雨時期,佛山連日來大雨滂沱,沐浴在濕漉漉的空氣里,整個人像一顆受潮的糖,渾身不起勁。
倫教蠶種場位于順德倫教街道常教榮陽路,不熟悉的人很難找到這個身在橫街窄巷的目的地。
接待我們的是副場長陳錦漢。個子不高,但面色紅潤,精神抖擻,看來沒受潮濕天氣影響心情。先上的是一杯桑葉茶,有股香草的青澀味。用陳錦漢的話,桑葉可以清肝火,以至后來到了桑果園,他每走幾步就要摘桑葉吃,極其鐘愛。
陳錦漢是蠶桑專業出身,從事這個工作快30年了,語速極快,科學術語往往脫口而出,令我們一上午的采訪都處在頭腦發漲中。
廣東省倫教蠶種場建于1950年,前身是蠶業實施區,是省絲綢紡織集團屬下的桑蠶品種繁殖科研場地。場里的建筑均保留了上世紀50年代始建的樣子。黃色的墻體修補了多次,像衣服的補丁一樣,勉強延續著使用功能。建筑多是兩層結構,走進養蠶室,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木頭的清香。木階梯紋路清晰,看上去很有歷史感,只是每走一步都吱吱作響,讓我總懷疑它的承受能力。不過,瓦頂用的是杉木梁架,60多年過去,還是結實依舊。
“你們來得正好。”陳錦漢說現在正是蠶制種的好時機。從4月底到11月,是廣東蠶制種的時間。
養蠶室門口,幾個工人正在分揀公母蛾,讓它們進行交配,并收集蠶卵。“怎么分公母呀?”“做這么多年,一看就知道啦,連哪些卵能不能成活也能知道。”
陳錦漢介紹,蠶種分為母種、原種、普通種,倫教蠶種場不負責產絲,它的功能是保證蠶種的優良品質,拿到母種后,育成原種,把原種下發到普通蠶種場,普通蠶種場把原種雜交,得出普通種,再把普通種交到農民手中養。原種蠶的下發,倫教蠶種場都經過嚴格的微粒子病檢驗,才能保證蠶絲業健康地發展。
游走在倫教蠶種場,十分幽靜,難以想像最輝煌的時候,這里有幾百人同時工作。目前廣東養蠶業因為經濟發展而“西移”,倫教蠶種場也將大部分飼養原蠶的基地轉到化州、新興和臺山,雖然目前佛山地區養蠶業已式微,但也無礙我們去了解這一個曾經讓佛山引以為傲的產業。
見證珠三角蠶絲業興衰
為什么會出現蠶種場?為什么會選址在倫教?先把歷史時鐘撥回至上世紀20年代。
珠三角氣候溫和,土地肥沃,高效人工生態系統——桑基魚塘促進了種桑、養蠶的發展,南海陳 啟沅由國外引進繅絲機器后,又帶動了繅絲等加工工業的前進。1921年廣東生絲出口價值為4345萬關兩,占全省外貿總值60.9%,順德的產量尤其高。
一直以來,順德的絲織品行銷東南亞及歐美,雖然其質量并非如我們所想般出類拔萃,但因其價格在絲制品中相對便宜產量多而促成大宗交易。另外,當時廣州嶺南大學農學院的調查報告指出,蠶病嚴重影響了廣東養蠶業,總損失的50%由蠶病引起(法國曾因蠶微粒子病,蠶絲業遭到幾乎毀滅性的打擊)。
為了扭轉局面,同年,廣州嶺南大學在農學院的基礎上,創辦蠶絲學院,并聘美國人考活博士來華任教,及后設立蠶絲改良局,進行蠶絲業的調查、研究、改良工作。
1926年,改良局設立了順德容奇第一蠶業指導所、南海九江第二蠶業指導所和樂昌北區蠶業推廣處。這時也是廣東蠶絲業的全盛期,可是到了1929年,因世界經濟危機,廣東蠶絲業一落千丈,改良局承擔振興廣東蠶絲業的重任。為了把種桑技術及優良蠶種推廣到農村,1934年決定建立蠶業改良實施區,把范圍擴大到順德倫教、容桂、黃連、馬齊、龍江龍山及南海官山等地。這也是倫教蠶種場的前身。
經過多年的育種,倫教蠶種場培育了“倫40”、“倫109”等聞名全國的優良桑樹品種,在蠶種的品質上也作了巨大優化,使廣東蠶種從低絲量的多化黃繭種轉變為全年高絲量的二化白繭品種。
據陳錦漢介紹,廣東氣候溫和,一年四季均可育蠶,目前一年可育八次,廣東蠶種的抗逆抗病性能最強,全年單位面積的產繭量是全世界最高的。一般廣東生絲品質為3A至5A級,絲長1000米;不同的是,長江以北地區只育三造,雖產量少但絲質優,生絲品質可達5A,甚至最高的6A級,絲長可達1200米。
最輝煌的時候,倫教蠶種場供應全省20個普通場的蠶種。不過隨著上世紀80年代工業發展,農村實行家庭聯產責任承包制,集體經濟實力下降,耕地被大規模開發,“桑基魚塘”現象逐漸消失,由于絲價不高,佛山也越來越少人愿意從事艱苦的蠶桑業。
“東桑西移”延續發展
所幸的是,由于倫教蠶種場隸屬省公司,400畝桑果園才得以保存,沒被用來開發,而原始的桑基魚塘景觀也在這里得以重現。
桑果園位于105國道旁,在清明節前剛舉行了為期40天的桑果節,吸引了大批市民來采摘品嘗。“我從來沒料到會有這么多人來,以前說‘種桑養蠶走絲綢之路’,現在是‘吃桑養人走健康之路’。”陳錦漢隨手摘一片桑葉送嘴里說,桑果園里的桑樹沒下農藥,由于害蟲都是驚蟄以后才出來,但那時的桑果已經成熟了,完全不需施用農藥。
閑聊時,談起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素紗禪衣僅重49克,讓人驚嘆,現在的高科技能否重現這樣的藝術品?陳錦漢搖頭道:“曾經有不少人研究這種超細纖維,但都無辦法做到,現在的氣候環境與以往大不同,蠶絲也難與古代相提并論。”
在蠶種場工作超過30年的張茹說,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倫教桑園養蠶,由于旁邊磚廠噴出的氟化物和硫化物對蠶有致命影響,經常以失敗告終,之后就將養蠶業轉到粵西。磚廠搬走后,空氣質量有所好轉,這兩年漸漸有成功的例子。“關鍵是廣東沒人愿意干這么累的工作了,絲棉被幾百塊一張,大家覺得貴,卻不知道全都是人工的。”張茹說。
蠶能否成活,在一定程度上檢驗著佛山的空氣質量。
近年來,國家推行“東桑西移”的政策,廣西已經成為全國生絲產量最大的省。據國家統計局統計,2013年全國蠶絲產量13.71萬噸,廣東為1726噸,占全國產量的1.2%,江蘇、浙江、廣西、四川是主要生產集中地。
不過,國內對絲綢的消費量并不高。絲綢這種貴價的產品一般只有有錢人才消費得起,所以國內消耗量一直不高,大部分生絲都面向國際市場。
2013年,我國蠶絲類商品最大出口國分別是印度、巴基斯坦、日本、意大利和韓國。多年前,廣東蠶種也出口到烏茲別克斯坦等中亞國家,不過近年來由于沒有低價優勢,蠶種出口也漸少。
多年與桑蠶打交道,陳錦漢有自己的見解:“其實絲綢文化與中華文化是一體的,光在甲骨文中,以“糸”為偏旁的就有不少,絲綢與藝術、宗教禮儀、風俗等等都有很深的關系,值得好好研究。”
他覺得,養蠶不僅是對少年兒童的科普教育,也是一種人生觀教育。“蠶在25日內不停吃桑儲存能量,就是為了吐絲結繭化蛾產卵,非常專注做一項工作。現在的人太浮躁,總想著快點成功,大學生也不愿意進入桑蠶專業,覺得沒前途,如果你專注做一樣工作,哪有不成功的?”
陳錦漢希望,作為具有厚重歷史的廣東省倫教蠶種場,日后將著力保護桑蠶的品種資源,為社會公益服務;繼續選育和發展優質果桑品種,完善和保護桑基魚塘的生態遺跡,為曾經輝煌的珠三角蠶絲業保留一塊可以尋跡的資源,并向大眾展示食用桑葉和桑椹的益處,向社會傳遞生活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