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以前，江蘇澳軻萊印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澳軻萊公司）瀕臨破產，與它命運攸關的還有7家上下游企業。江蘇省海安市人民法院探尋企業脫困“最優解”，先后引入投資2.5億元，推進該企業破產重整成功。短時間內，從舉步維艱到蝶變重生，澳軻萊公司經歷了怎樣的逆襲之路？

一家破產，七家企業或受牽連

位于海安開發區常安現代紡織科技產業園的澳軻萊公司是一家占地300畝、建筑面積8萬平方米，主要經營高檔面料織造的大型專業印染企業。該企業廠房規整、產業配套成熟、市場前景廣闊，擁有緊缺排污權，吸引了7家上下游企業承租進駐。

然而好景不長，由于澳軻萊公司實際控制人缺乏管理經驗，且盲目擴大投入，斷送了澳軻萊公司一片光明的企業前途，其作為被執行人僅在海安法院就有9件案件在執。2022年3月，澳軻萊公司因不能支付到期債務，經債權人申請，進入“執轉破”程序。

案件受理后，海安法院選派經驗豐富的金融審判庭庭長高杰帶領團隊辦理此案。

第一次進入廠區實地查看，高杰就遇到難題。承租企業老板、澳軻萊公司員工、水電能源部門負責人聽到消息紛紛趕來，將他圍住，要求法院給予解釋。

“澳軻萊公司要破產，但是我們7家承租企業還有800余名工人在一線工作。我在這兒投資了這么多錢，停電停水，工人怎么辦？停工一天上萬的損失誰負擔？”

“公司倒閉了，我們員工怎么辦？這個月工資還沒發！”

“澳軻萊公司已經欠下了巨額的水、電、氣費，按照程序如果不結清欠款，我們很難繼續保供了。”

……

澳軻萊公司體量大、職工多，糾紛復雜。雖然公司已經處在破產倒閉的懸崖邊上，但是里面7家承租企業還在夾縫中生存。本案處置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就會演變成“1+7”家企業破產，從而斷絕800余名工人及其家庭的生路。

“我們是來救企業的，不能辦一個案件，垮掉8個企業。”高杰意識到，“第一步要穩就業、保民生，解決承租企業活下來的問題。”

考慮到租戶的實際情況，承辦團隊先后6次協調水務、電力、能源等部門保障破產企業供水、供電、供氣，維持承租企業生存現狀，促成澳軻萊公司“破產不停產”。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剛剛解決了承租企業活下來的問題，澳軻萊公司污水處理能力不足又再次導致承租企業無法正常運營。承租企業強烈要求聘請專家對澳軻萊公司污水站投入技改、清淤。“要技改、要清淤、要請專家都可以，但費用支出由承租企業平攤。另外要嚴格落實安全責任，規范資金管理使用。”高杰給管理人回電中說道。

在法院指導下，管理人通過增加投入、內部挖潛等舉措，解決了制約承租企業生產的難題，幫助企業增加產能、提質增效。其間7家承租企業除2家企業退出租賃，其余5家企業均正常經營運轉。“好在各級領導關心，我們企業才得以在疫情期間活下來。”三車間的宗總給承辦團隊展示著自家生產的布料，欣慰地說道。

科學重整，救治招商雙輪驅動

“如果采用傳統的破產清算程序推進，資產拍賣處置很可能出現變現周期長、價值低的情況。時間拖得越長，對債權人越不利。”

“破產清算，澳軻萊公司市場價值2500萬元的排污權就要歸零，這對債權人而言無疑是巨大損失。”

“市場化競爭拍賣不確定因素較多，不乏競拍者存在囤地炒地的心理，容易造成土地閑置，不利于該區域未來的整體規劃及澳軻萊公司資源盤活利用。”

……

經梳理核算，澳軻萊公司負債總金額1.12億余元，其中包括1戶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債權人，1戶有財產擔保債權人，1戶稅款債權人及74戶普通債權人。此外，職工債權28筆，債權總額為257.23萬元。

到底是清算還是重整？澳軻萊公司是否還有出路？如何在法律框架內尋求最優解？2022年5月，海安法院金融庭會議室里，合議庭激烈地討論著。

“雖然按照程序進行清算、拍賣容易，但清償率不高，無法最大限度保障各方權益，也難以實現政治效果、法律效果、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不能簡單就案辦案。”海安法院黨組成員、審委會專職委員王永進說，盡管澳軻萊公司現狀不容樂觀，但底子還在，仍有“重生”可能。

“時間珍貴，耗一天，就損失一天。”下定決心后，承辦團隊緊鑼密鼓地將破產重整提上日程。

指導管理人發布投資人招募公告、積極推介澳軻萊公司優質資產……短短5個月，就有多名投資人向管理人伸出意向投資的“橄欖枝”。

2023年4月，經過多家反復比選，管理人最終確定由具有國資背景、蘇州國淳公司旗下的常熟諾森德新材料科技合伙企業參與債務人重整。此后，重整步伐馬不停蹄。配合編制重整計劃草案，承辦團隊召開各類協調會20余次，起草修改相關文件30余份。

其間，海安法院黨組書記、院長秦昌東結合府院聯動區鎮行專項活動開展，帶隊與海安開發區管委會進行對接溝通，將澳軻萊公司破產程序推進與地方招商引資相結合。2023年6月，澳軻萊公司重整計劃草案出爐，重整投資人擬支付2.5億重整對價獲取澳軻萊公司全部股權。經測算，通過破產重整，可100%清償職工債權與稅款債權，普通債權的清償率也可提升至44.59%，30萬元以下的小額債權亦可獲得全額清償。

但對澳軻萊公司重整計劃草案，仍有少部分債權人持反對意見。為此，承辦團隊與管理人反復溝通，最終獲得了債權人同意與認可。2023年8月底，經管理人申請，法院裁定批準澳軻萊公司重整計劃并終止重整程序。

府院聯動，重整移交“一路綠燈”

就在大家都認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時，難題再次拋向法院。

重整投資人提出，支付第一期重整投資款2億元的前提是必須取得澳軻萊公司原有3號、4號廠房的不動產登記權證。但由于前期澳軻萊公司與施工單位存在工程款糾紛，建筑商拒絕移交廠房工程資料，澳軻萊公司遲遲未能辦理上述廠房不動產登記權證。

因此，不動產登記事宜的辦理進度，直接關乎著2億元重整投資巨款的到位速度，成為澳軻萊公司重整最為關鍵的一環。

離成功只差“臨門一腳”。如何破局？府院聯動是唯一解題思路。為此，海安法院提請召開府院聯席會議，會商解決重整投資人提出的產權登記問題。海安市委、市政府領導譚真、王巧榮均作出批示，要求從盤活企業、資源利用，構建良好營商環境大局出發，本著特事特辦、加快推進的原則，依法依規辦理車間產權登記證明，助力重整企業突破發展瓶頸。在海安法院牽頭推動下，管理人得到稅務、自規、住建、環保、消防、行政審批等部門的傾力幫助。

短短兩個月，澳軻萊公司的消防措施得以落實整改，缺失的相關手續也補齊辦齊，3號、4號廠房不動產權證書也發了下來。“我們深切感受到了海安各部門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真誠熱情的服務態度、優質高效的工作效率，尤其在澳軻萊公司辦證過程，一路綠燈。”江蘇金平川律師事務所單鳴姝在管理人履職匯報中重點提到，“海安速度”讓蘇州客商對當地營商環境大加贊賞。

“下一步，我們將加大環保設備投入，提升經營管理理念，積極處理澳軻萊公司的歷史遺留問題，做大做強做優企業。”2023年 11月1日，在澳軻萊公司破產重整移交儀式上，投資人蘇州國淳公司董事長蔣明生鄭重表態。

“多虧你們，澳軻萊保住了，我還能在這里繼續工作！”2023年11月15日早上，澳軻萊公司污水站員工老李進廠上班，遇到前來回訪的高杰。他如同看到久違的老友，激動地上前打招呼，樸實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

澳軻萊公司的成功重整，是海安府院聯動機制實效化運行的典型案例之一。近年來，海安法院加強司法與行政的配合支持，積極探索破產重整程序，綜合運用行政、法律、經濟等手段，推進疑難問題分類施策、穩妥處置，防范化解重大風險，盤活閑置低效資源，全面激活發展活力。截至目前，該院已通過重整、和解方式使12家企業得以再生。

裁判解析

破產重整作為優化資源配置、挽救危困企業、維護社會穩定的重要法律制度，對產業轉型升級、營商環境優化具有重要意義。用法治的力量盡力挽救陷入困境的企業，讓更多企業活下來、保得住、經營好，是堅持能動司法的應有之義。

一是加大“穩”的力度，明確案件辦理思路。澳軻萊公司體量大、人員多，所涉糾紛情況復雜，稍有不慎，則可能造成連同7家承租企業在內8家企業連鎖破產，800余名工人失業。案件受理后，海安法院迅速通過程序指定管理人，同時開展實地走訪，摸排債務規模，評估資產價值，剖析破產原因，確定企業破產重整思路。

二是完善“聯”的機制，府院聯動攻堅克難。在前期工作基礎上，海安法院立足穩就業、保民生，借助府院聯動機制平臺，先后6次協調水、電、氣供給，確保澳軻萊公司“破產不停產”。法院、資規、消防、住建等多部門主動擔當，兩個月解決了企業四年多未能辦成的廠房產權證，為激活企業資產，助力融資投入打開通道。

三是提升“破”的成效，引入投資促成重整。積極推介澳軻萊公司資產亮點，公開招募重整投資人，成功引入投資2.5億元，在法律框架下穩妥解決各類破產債務。其中職工債權、稅款債權、30萬元以下小額債權得以100%清償，其他普通債權清償率提升至44.59%，實現排污權市場價值2500萬元。

四是緊盯“優”的目標，助力企業重返市場。重整計劃執行期間，海安法院保持全程關注，會同園區及相關部門持續加大政策性扶持力度，在修復企業信用、金融稅收、服務企業經營管理等方面提供實際幫助，為企業紓困解憂，助力重整企業卸下“包袱”，重返市場。日前，重整投資人已成立澳軻萊公司現場管理團隊，升級改造污水處理設備，排除風險隱患，努力提升稅收盈利。

專家點評

在澳軻萊公司破產案件審理過程中，海安法院和管理人摒棄“一破了之”理念，緊緊依托府院聯動機制，準確識別企業破產重整價值，盤活閑置核心資產，實現了破產審理政治效果、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本案的成功經驗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是關注重點，服務企業保穩定。案件受理之初，法院、管理人能夠從服務經濟社會發展穩定大局出發，深刻認識澳軻萊公司穩妥破產的重要性，準確識別7家承租企業運營的必要性，從而明確“企業破產不停產”的辦案思路。破產期間，法院充分發揮府院聯動機制，多次協調水務、電力、能源等部門保障破產企業供水、供電、供氣，維持承租企業生存現狀，保障800余名工人就業穩定，防范化解大面積職工失業風險。

二是抓住亮點，破產重整顯實效。債權人會議后，一方面，管理人經綜合評估澳軻萊公司破產重整的可能性和重整價值優勢，進一步放大澳軻萊公司廠房規整、設備先進、配套成熟等資產亮點，廣泛公開招募重整投資人。另一方面，法院結合府院聯動區鎮行專項活動開展，了解破產企業資產所屬區域的產業規劃要求和政策，積極主動開展“府院聯動招商”工作，將破產程序推進與地方招商引資牢牢結合在一起。最終成功引進行業優質投資人投資2.5億元，化解了澳軻萊公司債務危機，促成該企業破產重整。

三是突破難點，府院聯動聚合力。重整計劃的通過并不代表重整工作的結束，如何做好破產審判“后半篇文章”是法院需要思考的問題。本案中，重整投資人因廠房權屬登記不全，貸款融資受限，企業發展遇到瓶頸。對此，法院及時跟蹤了解企業實際困難與各類訴求，并牽頭推動資規、住建、環保、消防、行政審批等多部門，配合管理人依法完成相關車間產權登記辦理，這讓重整后的企業更有信心盤活資源、做大做強。

府院聯動機制的運行對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優化市場資源配置、防范化解重大風險、推進縣市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期待法院梳理總結本案可復制、可推廣、可借鑒的實踐經驗與可行做法，建立健全府院聯動長效機制，滿足困境企業的多元化司法需求，豐富拯救破產企業困境的司法服務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