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線花”非“十字繡”,時尚面前傳統失守2012 年,在煙臺國際博覽中心舉辦的第七屆中國民間工藝品博覽會上,絨繡作為發源于煙臺的民間藝術品,也參加了此次民博會,讓不少上了年紀的市民瞬間感到無比的親切,精美的做工也吸引了很多年輕人的目光。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絨繡為何物。面對參觀者對這些作品是否為十字繡的求證,工作人員感到哭笑不得又有些無奈。絨繡,這一曾經在老煙臺呈現“街街晾錦,家家織繡”繁榮景象的傳統工藝,正在慢慢地被人們淡忘。
要說“蘇繡”“十字繡”,很多人都不會陌生,大街小巷尋常可見,為心上人繡一塊簡單的十字繡,是年輕人感情生活的一劑時尚的調味品。可是要說起“絨繡”,很多人立刻會顯現出迷茫的表情,如果跟上一句解釋,“絨繡”就是煙臺人俗稱的“毛線花”,想必會讓不少煙臺市民瞬間親切無比。
煙臺絨繡是中國絨繡的發祥地,它是魯繡的一種,和蘇繡、湘繡、粵繡、蜀繡并稱“中國五大名繡”,是用不同顏色的優質毛線,由技藝高超的繡工利用各種針法將圖案繡織在堅硬的網眼布上而形成的工藝品。絨繡制品繡工精湛、層次分明、色彩豐富、立體感強,兼具藝術性與實用性,深得消費者的青睞。絨繡的價值絲毫不比蘇繡和十字繡差。然而,由于宣傳力度不夠,加之人才斷檔,絨繡產業的生存空間受到擠壓,發展前景堪憂。
中國絨繡源起煙臺,《祖國大地》見證輝煌
絨繡的源起可以追溯到百年之前。20 世紀初,英國傳教士詹姆斯?馬茂蘭 (JamesMamullan) 在煙臺開設“仁德洋行”,并將絨繡技藝傳入煙臺。當時,繡制絨繡的鋼絲布由煙臺“鼎新久”工廠生產,圖案由美國紐約專門經銷絨繡的路約賽特公司按照路易十四時期的裝飾風格而設計,而絨繡的制作則由“仁德洋行”附設的絨繡廠負責。
在此之后的 30 年,絨繡制品在美國大受歡迎。1937 年抗戰前夕,煙臺絨繡針織品和網絲布年出口額已達百萬美元以上,即便是在現在,這也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煙臺絨繡隨“仁德洋行”的倒閉而停產。新中國成立后,絨繡的生產得以恢復,并慢慢改進與發展。針法由簡單的方點針發展到扒針、摻針、亂針、打子、拉毛、鋪錦等許多種。北京人民大會堂山東廳的絨繡《東海日出》、毛主席慶祝堂正廳的巨幅絨繡《祖國大地》,就是煙臺絨繡的代表作。
1977 年繡制的《祖國大地》位于毛主席漢白玉座像背后,作品長23.74米,高6.61米,總面積近160平方米,約 350 公斤,其規模與復雜程度至今仍無人出其右。要繡制這樣一幅恢宏的壁畫,既要在色調上保持一致,又要在銜接上天衣無縫。煙臺絨繡廠迅速成立了攻關小組,群策群力,創造出“八字釘針接縫法”新工藝,并沿襲了傳統的絨繡針法,把一根毛線分股劈開,再重新膠合,創造出千變萬化的顏色。煙臺市優秀文化人才、第十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獲得者、參與《祖國大地》制作的老絨繡藝人周志娟老人介紹,《祖國大地》由煙臺絨繡廠 43 名優秀繡工僅僅用了 58 天的時間完成。在繡制過程中,繡工們共繡了 640 多萬針,使用 1200 多種顏色,所用的繡線高達 256 公斤。即便是如此浩大的工作量,仍絲毫看不出分工協作的痕跡。整個作品渾然天成,如同是一個人繡制的一般,其時間之短,質量之精湛,在繡制史上也是罕見的。鄧穎超副委員長與谷牧副總理視察《祖國大地》絨銹畫工程后,都非常滿意。谷牧同志贊揚作品“氣魄很大,效果很好”。國務院文化部藝術局副局長、毛主席慶祝堂美術組組長華君武在看完現場繡制之后,滿意地說:“這幅絨繡畫,繡得比原來設想的更豐富了,更優美了,更好了。”這幅壁畫得到了國內外的一致好評,并被認作是前所未有的藝術珍品。
除《祖國大地》外,煙臺絨繡還涌現出了大量的代表作品,如為人民大會堂山東廳制作的巨幅迎門絨繡屏風《泰山望人松》、屏心《東海日出》,還有為北京南郊賓館制作的《牡丹盛開》、山東省人民政府的《煙臺山》、煙臺市人民政府駐北京辦事處的《月亮灣》和《煙臺山》、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所屬悅海賓館的《長河紅日》、寧夏回族自治區黨委辦公樓的《丹霞地貌》和《六盤秋韻》等精品。這些作品都出自煙臺絨繡嫡系傳人、高級工藝師許若愚先生之手。然許老年事已高,采訪有諸多不便,在寫作本文時終未能拜訪,實為一大憾事。
時過境遷已風光不再,費時費力恐后繼無人和國內很多傳統技藝一樣,絨繡也面臨著無人賞識、無人肯繡的尷尬狀態。年老的繡工已經力不從心,年輕人對傳統的熱心大不如前。絨繡耗時又耗力,對美學等方面也有要求。老繡工偶爾也能招來幾個徒弟,但大都因吃不
了苦,短則數日,長不過半年,便打了退堂鼓。
不但傳統技藝后繼無人,傳統藝人所堅守的陣地也面臨失守。曾經作為城市地標的煙臺絨繡廠,被淹沒于都市的繁華之中,身影有些落寞與寂寥。不僅技工流失,工廠開工不足,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老絨繡廠的地皮早就成為商業地產覬覦的對象。老繡工唏噓不已,但也無能為力。
據介紹,絨繡共有 60 多種不同的針法,每個細節的表達甚至需要數百針甚至上千針的心血。因此,一幅繡圖花上半年甚至長達數年的時間是很正常的。同時,要成為一名合格的絨繡工作者,僅會繡花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具備一定的藝術審美與創作功底,在創圖設計中可以獨當一面。老一代繡工經過歲月的沉淀,具備相當的定力與耐心,而同時具有這兩種技能的年輕人則極為鮮見。年輕人或耐不住寂寞,或不能潛心鉆研業務。缺乏了創新力量,倒逼著企業只能被動地按照客戶圖樣加工,而無法進行創新。即便如此,能按圖樣加工的技術工人也捉襟見肘。缺乏了創新,就失去了活力。一味地模仿,必然會失去傳統、民族的東西。很多傳統技藝都面臨著人才斷檔的危險,對于絨繡而言,境況還要窘迫得多。
“博物館”莫成最終歸宿,絕境逢生路在何方將絨繡請進博物館,或專項、專款、專人舉全力維護,絨繡也可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保護并傳承,至少不會從歷史舞臺上消失。然而這種保護是固態、靜止的機械重復,并無法賦予絨繡順應時代發展的活力。與很多其他傳統技藝一樣,當“慢傳統”遭遇“快時尚”,博物館或許就成為了其最終的歸宿。然而,這種保護畢竟是靜止的,幾件作品,幾幅作品,幾段影像,只是將記憶塵封,換來的只能是參
觀者的感嘆與從業者的唏噓而已,對絨繡的傳承毫無裨益。
傳統文化應當是流淌的,在歷史的涓流中不斷兼容并蓄,并煥發新的生機。絨繡亦是如此。由于人才的斷檔、客戶的流失和新興工藝品的沖擊,對絨繡的保護已經處在了嚴峻且急迫的境地中。如果不馬上進行保護,可能只能在博物館中慶祝或者在記憶中祭奠,這絕非危言聳聽。
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而言,市場化是保護與傳承的必經之路。正如前文所言,如果只是靜態、被動的保護,由于市場的缺乏,曲高和寡,傳承也就失去了動力。然而,在近年對傳統文化的保護中,出現了將“市場化”等同于“科技化”、“流水線化”的“矯枉過正”的現象,這在絨繡的保護與傳承中必須要避免。絨繡是一種藝術的再創作,而非機械的模仿。但唯有市場化,使得絨繡逐漸被公眾賞識,被社會接受,絨繡才有繼續發展的根基。
據周志娟老師介紹,近年來,一些有識之士已經開始意識到絨繡的珍貴,并進行了一些努力和嘗試。例如,有一些民營企業家創辦了絨繡公司,并邀請老一輩絨繡藝人再次出山。雖然目前效果尚不明顯,但只要有人去做,絨繡的保護就有希望。
如果說市場化可以為傳統絨繡產業注入活力,則構建系統的絨繡體系才可恢復其氣血。和很多傳統技藝一樣,為數不多的絨繡藝人分散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如滄海遺珠般。而且老一輩藝人正在漸漸老去,做了一輩子的手藝無人可授,又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絨繡在他們這一代人身上就此結束,這是很多絨繡前輩所焦急與憂心的。因此,為了保護并傳承絨繡,將老一輩藝人再次召集起來,并組織年輕人學習并發揚他們的技藝,也應是當務之急。聯想年初采訪旗袍傳承者陳燕琴女士,她曾說起打算創設“旗袍學”的愿景。或許,這對絨繡也是一種啟發,一門“絨繡學”,讓有志于絨繡保護的人士去系統學習,比筆者在此高聲疾呼要實在得多。
老一輩藝人的心情我們必須理解,同時也應立即行動。然而,在現實中還有另外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絨繡工藝極為復雜,涉及刺繡、美學、繪畫、染色等方方面面。而目前,絨繡技藝的傳承基本上還是傳統師徒制的言傳身教,基本沒有完整的體系可言。這對于絨繡的有效保護是極其不利的。因此,為絨繡構建起一套綜合的知識體系,將老藝人的知識與經驗進行匯集,方可解老藝人的燃眉之急,并成為人才真空的緩兵之計。
在絨繡藝人周志娟老師的家中,一臺織機靜靜地躺在房間的角落。未完成的繡作上,密密麻麻的針腳似乎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陽光暖暖地照進屋內,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但愿有一日,絨繡產業能再一次春暖花開。